四十、应不应该洗鞋底

 

黄晓捷

 

刚到丹江口分校的时候,我家住在南山脚下一排房子最东边一个独立的门洞里,一共三间房子。房子红砖红瓦,坐南朝北,背后的南山是一个小山岗,几十米高,后来知道叫“金岗山”,有一条下路通到山顶,当时觉得特别高。房子后边有一条水渠,下雨时排水用的。我家前面也就背面是分校的食堂,食堂的北面是一座大礼堂。大礼堂的北面是一条土路,往东到山里,往西通城里。公路的北面由东往西是菜地、四座小楼、没有篮球架的篮球场和一大片空地。篮球场的北面是三排平房,空地的北面是六排平房,前三排是分校宿舍,后三排借给部队做家属宿舍。再往北是一条从东面南山下溜过来的小河,上面有一座小木桥。以这条河为界,往南是丹江分校宿舍区,往北是其他单位。我家的东边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七八排平房,在往东是那条南山脚下流出的小河。河的东边又是一大片红砖红瓦的平房。

大礼堂的东面有一个自来水管,水管小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泥池。附近十几户人家的日常用水都用这个自来水管。

到了金口,母亲虽然是家属,但被任命为文化部政治部金口家属连副连长。由于家属连的日常生活、工作、劳动繁重,母亲没有时间做家务,于是要求二哥和我帮助分担家务劳动。在妈妈的严格管理、训练和生活的要求下,我们很快就学会了做煤球、生煤球炉、做饭、炒菜、洗衣服、打扫卫生等一系列家务活。母亲重病住院、我们去了咸宁干校子弟学校之后,所有大小衣服都是自己洗。

到了丹江分校后,尽管母亲身体恢复了许多,但还是很虚弱,因此父亲要求我们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并分担家里的打扫卫生、买饭、洗被子床单等家务劳动,尽量减少母亲的负担,让母亲养病休息。还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什么叫早当家?就是帮助父母分担家务,减轻父母的压力。所以,我们还是自己的衣物自己洗。当时还有一个分工,二哥帮助父母洗衣服,我帮妹妹洗衣服。帮妹妹洗衣服一直洗到她高中毕业考上北大数学系。有一天,妹妹从学校回家带回一堆衣服,理所当然地让我洗。母亲对妹妹说,你大了,内裤还要哥哥洗吗?那以后我不再帮妹妹洗内裤。后来,家里买了洗衣机,我才不再帮妹妹和父母洗衣服被单床单了。

到了丹江分校不久后的一天,那是冬天的一个星期天,虽然还没到滴水结冰的时候,但院子里自来水管子流出来的水却是冰凉扎手。那天,我带着妹妹在大礼堂东面的公用自来水管前洗衣服。天气挺冷,水很凉,小风一吹更凉。我的小胳膊小手冻的通红,衣服的前襟、裤子和鞋都湿了。不过那时我也不觉得冷,不觉得凉,干得还十分起劲热闹,而且越洗越不觉得冷,越洗手还有些热乎乎的感觉。

正当我和妹妹一边洗衣服一边玩儿水的时候,从大礼堂东边第二排房子的一个门洞里走出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男孩儿高,女孩儿矮,显然是对弈兄妹。他们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这里走来。我和妹妹都看到了他们,于是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他们走到我们面前。那位男孩跟我差不多高矮,前额特别大。那位女孩与我妹妹差不多大小,穿着漂亮的花衣服,天真烂漫,活泼卡爱。那位男孩儿首先与我们打招呼,自我介绍说他叫陈小川,上四年级。指着那位小女孩说是他妹妹,叫南南,刚6岁,还没有上学。我不善于首先与陌生人说话,但别人首先说话,我会立即跟上。我告诉小川,我叫黄晓捷,也上四年级。这是我妹妹,叫黄琦,也是6岁,不过在咸宁共产主义学校上了一年级。由于得了中毒性痢疾,休学了。现在病已经好了,没事了。

我们相互自我介绍后,开始聊天。他们兄妹是我到丹江后认识的第一对小朋友。小川问我们是不是刚从北京来的。我说不是。我告诉他我们1969年12月份就到湖北了,先去武昌金口镇家属连,再去咸宁干校向阳湖总部。我在湖北已经去了两所学校,金口镇子弟小学和文化部湖北五七干校咸宁共产主义学校,丹江口已经是我们到的第三个地方了。小川听了很惊奇,我更惊奇。小川惊奇的是除了咸宁和丹江,居然还有一个金口。我惊奇的是小川居然不知道除了咸宁还有一个金口镇家属连。

南南和我妹妹一样大,我们到丹江之前,丹江口像南南那样大的小女孩只有她一个,所以,两个小女孩一下子玩儿到了一起,并从此成了好朋友。她们俩在丹江口是同班同学,回到北京后也是同班同学。南南是文艺尖子,我妹妹是学习尖子,各有所长。

我们继续聊天,相互寻问在北京住在哪里。三问两说,发现我们都住在和平里,他住一区照相馆那座楼,我住东区稻香村那座楼。再往下聊,他们家住的那个单元我还去过两次。一次是文革开始时,去看那个单元的101被抄家。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红卫兵把101砸了个稀巴烂。后来知道那家主人姓洪。如果我回北京后没上初中而是上六年级,毕业后去171中学上学,就会与洪家的小女儿是同学。还会与咸宁干校子弟学校四年级的杨红是同学。不过没有如果,回北京后我直接上了初中,没有去171 上学。另外一次是去那个单元看跳楼自杀的一位阿姨。那位阿姨是从四楼跳下来的,脑浆鲜血流了一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恐怖场景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我与小川说起这些事,他告诉我他就住在那个单元的二楼。被抄家的101就在他们家楼下,跟他父母是一个单位的,中国电影发行放映总公司的总经理。为那两件事我们感慨了很久。

正在我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从礼堂东边第一排房子里走出一个女孩儿,嘴里磕着瓜子,婷婷娜娜一步三晃地向我们走来。小川介绍说她叫滨滨,也是四年的。滨滨走到我们的面前,与小川和南南打招呼。小川介绍我说他新来的,叫黄晓捷,这是他妹妹,也住在和平里。他们是从咸宁来的。滨滨看着我们,听着小川说话,然后甜甜地笑着与我们打招呼。滨滨的个子很高,比我和小川都高。后来才知道,滨滨不仅比我们个子高,力气还比我们大,扳手腕我们居然不是她的对手。是我们,不是我一个。

滨滨是我到丹江分校后认识的第三个小朋友。第一次见到滨滨的时候,我觉得她长得特别好看,从头到脚穿戴得特别整齐得体漂亮,显得特别洋气,她的声音也特别好听。当然骄傲得意的小公主的劲头也特别大,家里家外受宠漂亮的小姑娘都是那个劲头。开始时,由于在北京,在金口、在咸宁男女生不说话的习惯,我也不好意思与她说话,甚至不敢看她。但小川和滨滨却没有那么多顾忌,说得特别热闹特别自然。我一看小川与女生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是那么漂亮的女生,于是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并大起胆子看漂亮的滨滨。不过那天没带眼镜儿,没看清楚。与漂亮女生说话的感觉是相当不错的。

滨滨看到我洗衣服而且是用凉水洗衣服有些惊奇,问我冷不冷?我说开始挺冷的,但洗着洗着就不冷了。滨滨说他们家的衣服都是她妈妈洗,冬天洗衣服时都会烧很多热水,那样就不冷了。我说,所有的衣服被褥都用热水洗,那得烧多少热水才够呀?滨滨说够呀,烧一两壶就够了。后来我知道了其中的奥秘,我们家人多,而滨滨家就她一个女孩,所以就是用热水洗衣服也用不了多少。当然我们家还有一个军人的背景,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还讲究吃苦耐劳艰苦奋斗,还要响应号召节约闹革命,所以冬天洗衣服就不要用热水啦。

那天我和小川还讨论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洗鞋子时需不需要把鞋底也洗干净?起因是我洗完衣服后,开始洗鞋。当我在鞋面上打上肥皂,又在鞋底上打肥皂,然后用刷子刷鞋面,接着又用刷子使劲儿刷鞋底上的泥和赃物时,小川提出了一个问题,问我为什么要往鞋底上打肥皂并把鞋底洗得那么干净?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发懵,因为我洗鞋子时都是鞋面鞋底一起洗的,觉得鞋面鞋底一起洗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洗鞋底的问题。小川笑嘻嘻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我觉得他的笑意里有些不怀好意。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被他给问倒了,第一次见面就被问倒了不是太丢人了吗?好歹我也是金口、咸宁转过一圈的人啊。

发懵的瞬间过去后,我脑子转得与刷鞋底的刷子的速度一样快。可是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于是我就敷衍地说洗鞋子和洗衣服一样,哪里都要洗干净,不能留下脏东西,要不就白洗了吗?小川说,衣服必须哪里都要洗干净,鞋子面也应该洗干净,但鞋底子不必洗那么干净,因为即使洗干净了,穿在脚上大家看不见鞋底子,而且鞋一穿上立即就得踩在地上,鞋底子马上就脏了,洗了不是白洗吗?所以鞋底不必洗干净,拿水冲冲就行了。我说不对,鞋底子也要洗干净,要不怎能叫洗鞋呢?鞋底子都没洗干净怎么叫鞋洗干净了呢?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把鞋底洗干净。小川说不必洗那么干净,冲冲就行了,因为一踩到地上就白洗了,纯属浪费时间浪费水浪费肥皂。

为了鞋底子应不应该洗得那么干净的问题,我与小川你来我往讨论了很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妹妹、小川的妹妹都在那里一边玩水一边听我们辩论,滨滨也在那里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我们斗嘴抬杠。这么说了很久,我们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二哥来了,听了我们各自的陈述后说,鞋底可以洗干净,也可以冲冲就行。但既然洗了,为什么不顺便洗干净些呢?鞋底鞋面都是鞋,洗过的鞋鞋面干净鞋底脏总是不太好吧。放在那里也不好看啊。所以既然洗了,为什么不顺便洗干净些呢?滨滨也表态说,她妈妈洗鞋时也把鞋底洗的干干净净。

小川听二哥云水和滨滨都说洗鞋子应该洗鞋底后说,他就是顺便问问,他洗鞋的时候也是把鞋底洗干净的。我看着小川,心里想这位朋友可是太会聊天了。

我的衣服鞋洗完了,天儿也聊完了,水也玩儿够了,午饭时间也到了,于是我们几位刚刚认识的小朋友各自回家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