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夜间紧急集合

黄晓捷

干校小学的生活规律而又平稳。起床，洗漱，集合，吃早饭，上课，吃午饭，午睡，劳动，吃晚饭，自由活动，洗漱，熄灯，睡觉。周日，上午饭，自由活动，下午饭，自由活动，洗漱，睡觉。天天如此，月月如此，生活规律，习惯良好。

那个时候，正是中苏争斗十分激烈的时候。北京中央部委的干部下放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为防备与苏联开战而疏散的，叫做战备疏散。文化部疏散到湖北咸宁。

到了湖北以后，大家忙着围湖造田，开荒种地，烧砖炼瓦，盖房建屋、种菜养猪，忙着改善生活，忙着自我改造，忙着搞文化大革命，慢慢地把中苏即将开战的风险事儿都淡忘了。

一天晚上，我们宿舍的男生都按时熄灯休息，并很快进入梦乡。

就在我们沉沉熟睡的时候，突然被急急的敲门声惊醒。大家先后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眼朦胧的我们昏头昏脑屏住气仔细听。听了好一会儿突然听清楚了，是我们班新的班主任，就是那位教语文的女老师。

班主任老师一边拍门一边大喊，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紧急集合！紧急集合！苏联飞机来啦！苏联飞机来啦！快起床隐蔽！快起床隐蔽！喊的又急又快。苏联轰炸？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来不及细想，迅速跳下床来。

屋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满床满地地瞎摸，找衣服，找鞋子。屋里又黑，我们又急，又黑又急中，更是什么都找不着。有人着急地大声说我的衣服呢？我的鞋呢？立即有人提醒，嘘！小声点，苏军轰炸！不知谁焦急中一下子把灯打开了。大家一声欢呼，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和鞋。老师立即在外边压着嗓子说不准开灯。不准开灯。关上。关上！大家马上跟着说，关灯。关灯。快关灯。一边说一边迅速把衣服往身体套。夏天衣服好穿，小裤衩，小背心，小凉鞋，转眼之间的事儿。

穿好衣服，然后开门。只见老师一个人站在我们宿舍的门口，满脸急色。老师一见我们开了门，马上说：紧急集合！紧急集合！快！快！快！快出去隐蔽！苏联飞机来了！快出去隐蔽！然后就是一句：你们怎么睡的这么死呀！我都敲了半天的门啦。就是叫不醒。我们睡意朦胧地问老师，到哪里集合？去哪里隐蔽？老师飞快地说，操场集合。北洼地隐蔽。快！快！就剩你们了。快去！快去！再不去就晚了。

老师话音未落，我们宿舍全体男生早已飞快地冲出宿舍，奔向操场。操场空无一人。有同学说，大部队都走了，咱们去北洼地。大家猫腰列队正准备出发穿过操场时，发现老师站在门口没动。一位同学压着嗓子喊，老师，一起走呀。老师压着嗓子说：你们先走，我在看看其他宿舍有没有人。于是我们先走。

大家列队猫腰，敛气屏声地穿过操场，向食堂方向快步跑去。之后我们沿着食堂前的林荫道，贴着边，弯着腰，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跑跑停停，一路小跑向铁道方向跑去。

正当我们神神鬼鬼运动前进的时候，突然前面灯光雪亮。前面同学立即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我们马上蹲下，有同学问，为什么不关灯？不知道苏联要来轰炸吗？这么粗心。这不暴露目标了吗？一颗炸弹下来全都哽儿屁。有同学说，小声点儿，别被人听见。先炸死咱们。

大家在路边的树墩旁悄悄蹲下，定睛往前看去。原来是食堂的男女大师傅们正坐在食堂门口雪亮的灯光下，翘着二郎腿，摇着芭蕉扇，抽着烟，喝着茶，神侃胡聊呢。于是我们起身继续向前跑去。

大师傅们忽然看到我们神神秘秘地跑过去，都是一愣。马上奇怪地问，你们在干什么？捉迷臧吗？都几点了，还不好好睡觉？吃饱了是不是？我们压低嗓子沉声地说，苏联飞机来了，你们不知道吗？还不赶快隐蔽。然后又低声问，我们的人过去了吗？几位大师傅忽然乐了，笑嘻嘻地看着我们说，我们喝完这壶茶就去隐蔽。我们到床上去隐蔽。然后用手中扇子往北一指，压着嗓子说，刚过去，没走多远，走快点儿，还追得上。还不快追。掉队了，被苏军抓俘虏。快追！快追！跑慢喽，炸死你们。快追！快追！我们还有人问：你们不隐蔽吗？师傅们说，不要管我！你们快跑！我们掩护你们。快跑。我们也没听懂他们的意思，还客气地说，那我们先走了。大师傅们，快走！快走！我们保证苏军炸不着你们。我们还感激地说，那就谢谢你们啦！然后猫着腰，列队飞快地在大师傅面前跑过，向北飞奔，追赶学校的大队人马去了。

不久，我们气喘嘘嘘地在学校与铁道之间的空地里，找到了学校的大部队。他们早已经到达那里，黑压压一片雅雀无声地蹲在地上。。一看他们蹲着，我们也马上把腰腰弯的更低，几乎贴着地往前挪去。挪着挪着，突然有个黑影走到我们面前问到，你们是哪个年级的？我们压低声音回答说四年级的。那个声音又问，是哪个宿舍的？我们回答说，一楼最东边那个宿舍的。那个人说，没听到集合号吗？我们说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那个人说，怎么搞的？马上归队。于是我们飞快地找到四年级的队伍，然后灰溜溜地排在了最后。我们迟到了，给大家添了麻烦。

不久，军代表走到全体师生面前，开始讲话。军代表说，同学们，根据上级通报，刚刚闯入我国领空的苏修机群在我人民空军的勇猛攻击下，已经仓皇逃窜。现在，我英勇的人民空军正在追击狼狈逃窜的苏联侵略者。根据上级指示，现在解除防空警报。各班整理队伍，回校总结。我们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苏联飞机真来，是军事演习呀。怪不得大师傅们还在那里喝茶呢？这时班主任也来了。

各班级列队回学校。

我们一边走，老师一边问，你们不知道今晚要进行防空演习吗？我们回答说不知道。老师说大家都知道，怎么就你们不知道呢？我们回答说，真的不知道。真的没听任何人说过。老师又问宿舍楼里、操场上动静那么大，你们就没听见吗？我们说真的什么也没听见。老师您来了使劲儿拍门，我们才醒的。老师啧啧称奇说：你们睡得可真够死啊。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全校就你们宿舍睡着了，还睡的那么死。就你们宿舍没按集合号声起床，没按时集合。就你们宿舍迟到了，还是最后一个到的。你们可真能睡呀。一路走一路数落我们。我们被老师说的特别没面子。其他同学也埋怨：就你们晚了，给全班丢脸。真是的！说的我们宿舍的男生全体哑口无言，很有些羞愧无地的意思。

到了学校的操场，军代表做最后总结。没想到他第一句就是，今天表现最好的就是最后到的四年级同学。他们没有打听小道消息，没有等着紧急集合，按时熄灯，按时休息。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虽然迟到了，但他们没有造假。他们能够自己找到集合地点，而且到达集合地点的时候，是队形整齐，姿势正确。这说明他们平常进行了很好的训练。这和他们老师的严格教育、严格训练、严格管理是分不开的。他们的老师不顾危险，把他们从睡梦中叫醒，这说明这位老师有着高度的责任感，是关心每一个战士，爱护每一个战士的表率。所以在此一起表扬。今天，四年级的同学得到了真正的锻炼。所以，他们是今晚防空演习中表现最好的。所以他们今晚演示表现最好的。在此特别提出表扬。现在，我宣布防空演习圆满结束。请大家回宿舍休息。

我们和老师都没想到，睡着了迟到不但没有挨批评，反而在全校师生面前当场得到军代表的表扬，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军代表还特地过来与老师握手，与我们握手。夸我们做的不错。

老师和我们开心极了。那晚，我们很晚才睡，兴奋地和老师反复说着今晚的奇遇。老师说要是真遇到苏联飞机的空袭，你们睡得那么死，到时候可就真危险喽。

我们说，不会的，食堂门口的灯那么亮，飞机肯定先炸他们。老师听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