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夜场电影

 

黄晓捷

 

物质生活改善了,精神生活也要改善。

1970年的国庆节,没记得学校或是班里开联欢会,表演节目。也没记得班里或是学校演出革命样板戏。

国庆休假的几天倒是放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和内容早已忘记,但那天晚上发生事情却是记忆犹新。

那个时代,电影本来就拍摄的少,加上文革,很多电影被打成了“毒草”,很多干部、文学家、电影人被打成了各类分子,大家都忙于写检讨和劳动锻炼,也没什么工夫搞电影事业了。但是节日的时候还是增添些节日气氛,要丰富一下干部群众的精神生活的,增加节日气氛、改善精神生活最好的、也是最受欢迎的方式就是放免费电影。

在唐山24军军部大院的时候,礼堂常放电影,每次放电影的时候,大家都是兴高采烈得仿佛过节一般。到北京以后的几年里也看过几次电影。一次是1965年的国庆节前,父亲带我们全家去朝内大街那座高耸云霄的灰色文化部机关大楼参加庆祝活动,在一层的大礼堂看中国原子弹爆炸成功的纪录片、好像看了好几遍。最喜欢看的就是原子弹爆炸成功时万众欢呼的场面。记住的一句解说词是“帝国主义对我们进行核讹诈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好像还有一句是“让帝国主义的小丑们见鬼去吧”。文化部那座雄伟壮丽的灰色大楼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那座灰色大楼的文化部子弟。可悲的是,那座灰色的大楼现如今被外交部给“霸占”了。

另外一次是随着母亲的单位去北京郊区帮助秋收。那些日子看了很多部电影。印象最深的是《智取华山》,守山头的国军大头子是那个老鬼子演的。

去干校前,因为家里人口多,只靠父亲一个人工资生活,所以只记得买过一次电影票去电影院看电影。因为大哥来晚了,急得血全冲进脑子的我跟着大哥走进了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在漆黑一片中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坐下。那次看电影的记忆是一片黑咕隆咚。

1970年的国庆节,应该是干校小学成立后的第一个国庆节吧。为了改善一下大家的精神生活,校部决定放一场电影。

下午饭后不久,激动万分的我们排着队到食堂坐好后,焦急万分地等着电影的开始。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开演。放映员几次对大家焦躁不安的观众们说请稍后,片子马上到。可是片子一直没到。倒是门外和窗户外都挤满了人,而且是越来越多。我们已经看到把门的工作人员已经快挡不住外面要进入大食堂的人群了。

正当大家等得心头火气的时候,大喇叭里忽然传来了放映员的通知声,同志们请注意!同志们请注意!片子未到,取消放映。片子未到,取消放映。请大家回宿舍休息。请大家会宿舍休息。

食堂内,全体观众的愤怒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强大的气场差一点就把房顶给掀了。还好,大家还有理智,没有把放映员给胖揍一顿,也没把放映机给砸了。

我们无比失望地走出大食堂来到院子里。这时候我们发现整个农校的院子里,到处都站满了人。仔细看看,很多陌生人,再仔细看看,很多都是当地人。

老师让我们回宿舍睡觉。可是大家都不甘心,都不愿意回宿舍休息。于是都在院子里晃来晃去,都在打听为什么不放电影了。

很快各种小道消息在人群中传播起来。

很多人都以几米外能听清楚的声音“小声”神秘地对周围说着刚刚从可靠人士那里听到的情况,“事情是这样的”。“事情是这样的”。“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是哪样滴呢?

话说文化部咸宁中转站要在大食堂免费给我们改善精神生活。但是片子却要问咸宁文化局借,是“借”,不是花钱“租”。借给上级单位文化部倒也没什么,但咸宁文化局提的条件是只能在食堂里放,不能再露天放映,只能给文化部的人看,不能给当地老百姓看。要是露天一放,咸宁城里城外干部群众和四乡八镇老百姓都来看的话,他们以后就不会再去咸宁城里电影院看电影了。广大干部群众和老百姓不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院就没了经济收入。电影院没有了经济收入,县里的经济指标就完不成。县里的经济指标完不成,县里的领导就会挨批评,更重要的是县里很多人的工资就发不出了。发不出工资,就会严重影响咸宁的大好革命形势,严重影响咸宁干部群众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命热情的。所以,片子可以借,但是不能在露天放。否则,不借。

文化部中转站的领导倒是很想遵守与县里的约定,但是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当地的干部群众。食堂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哪里装得下哪么多人。

所以领导只好决定不演了。所以领导请大家回家睡觉。

但是谁也没回家睡觉,谁也不走。当地老百姓不等出个所以然来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因为干校人员谁也没回家睡觉。

骗谁啊?把我们骗走了你们自己看?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其实在收听那些小道消息时,我们已经接到了内部传来的机密通知,不是不放,是等夜深了,等当地老百姓都回家了再放。通知还让我们不要真地回去睡觉。

大家继续在操场上转来转去,四处打探着最新的“消息”。

很快“消息”来了,都是令人血脉偾张的内容,一些当地的年轻人要闹事儿,要打架,还准备了凶器。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紧张起来,也都兴奋起来。打架?卧槽,到文化部的院子里来撒野?跟北京的爷们叫份?白看电影也就算了,还想踏平农校?还反了你们不成?问小爷答应吗?一时间,中转站里的很多子弟们的劲头那可大了去了。不过,更多的人是担心,看电影就看电影吧?打什么架?

有神通广大的同学回来报告说司机班的大个儿们都准备好家伙了,有大号改锥、大号板手、铁棍、铁锹,还有三棱刮刀等。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长短说,这么粗,这么长,刀刃雪亮锋利,一下去前胸通后背。

不久,更耸人听闻的最机密的消息传来了,军代表已经备好了枪,子弹已经上膛,谁敢闹事儿不用汇报直接当先行反革命当场抓出去枪毙。

接着的消息是,便衣警察已经秘密进入了现场,谁捣乱就抓谁,不用判,直接送新疆天山劳改。

听得我是毛骨悚然又兴奋异常。跟着要好的同学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打探小道机密消息,等着盼着抓人枪毙送天山劳改的热闹。

军代表和秘密警察,我们没看到,但真地看到了几位司机班的大个子。很多孩子围着他们,他们也都神神秘秘地,有的捂着腰,有的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带着什么凶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好像随时听候命令等待出击似的。还不是向周围的人挥挥手,那意思仿佛是说别跟着,离远点,到时别被哥们儿误伤了,满脸的坚毅与果敢,仿佛是中转站守护神似的。

我们都暗暗兴奋,有人出头就好办了。我们都耐心等着双方大打出手,等着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电影放不放倒不重要了。

可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当地的革命群众是来看免费电影的,不是来打架的。那天真的等到很晚,老师终于宣布在操场集合看电影。

操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不过当地人挺讲礼貌的,没有抢操场中间的好位子,都好地方都留给了我们。

小道消息说咸宁方面最终同意了我们在院子里放电影的要求,因为在食堂里放实在不得人心,首先是他们的家属就不干。有人都被老婆把脸给挠破了。

我们在操场中间坐好,大家都安静下来。

闹腾半宿,电影终于开始了。很快大家都沉侵在精彩的故事里了。

那天放的电影名字和内容我早忘了。整个放映过程都很安静和平稳,没有出任何问题。

有电影看还什么闹事儿呢?

满足了人民群众的正当要求,人民是支持你的。

免费电影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