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爬山和红金果

黄晓捷

站在学校食堂东门外的荷塘边上向南望可以看到远方的山峦，细雨小雾时，黑黑的，朦朦胧胧的，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后来学会了一个词，知道了那叫远山如黛。当时不懂，只觉得那远远的黑黑的朦朦胧胧的山特别有吸引力，而且我们听说那山里有长生不老的灵芝。一种非要去看看的冲动一直萦绕在我们的心里。

终于有一天，我们几位要好的男同学决定一起去看看那边的山。大家合计好，悄悄地出发，谁也不准告诉老师，也不能告诉其他同学。

一个周日的上午饭后，我们背着水壶出发了。出了学校食堂东小门，有一条小土路，路两边是大片长满莲蓬荷花荷叶的荷塘。莲蓬与荷叶特别的绿，荷花特别的艳美夺目。我们是小男孩，再不懂情趣，也知道什么叫好看。于是我们慢慢地走，比着谁能发现最大的莲蓬、最大的荷叶、最大最好看的荷花。荷叶荷花莲蓬那么的好看，周围也没人，可我们没有一个人去摘荷花荷叶和莲蓬，因为我们知道那是集体的财产。

走完了荷塘路，来到老师给我们讲故事的大堤上，右拐，沿着那条清亮的小河一直往南走。大堤的一边是老师带我们游泳的那条小河，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荷塘和稻田。大堤两边有很多野花野草，还有蜻蜓、蜜蜂和其他小虫子，偶尔还能看到彩色的石头。我们一路玩儿一路溜达，不知不觉进入了山区，然后开始爬山。

爬山就爬山吧，不好好爬，非要走险路，而且是哪里不好走走哪里，哪里危险走哪里，以此显示我们不怕死，我们特胆儿大，我们特能干，我们特别能战斗。还有我们是按照灵芝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险峰上的传言爬山的。我们希望在险要的地方能发现宝贵的灵芝，吃了可以长生不老。那时候我们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喘，那么高的山，那么乱石林立荆棘丛生的路，那么陡峭的山壁，我们好像根本不在话下，还故意在山上转来转去。

这样爬过一个坡，看到前面还有一个坡，于是再爬。爬过那个坡，发现前面还有。我们相互鼓励说，真正的灵芝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的，只有到了最高峰，才有可能发现灵芝。于是我们一个山包一个山包地爬。爬了很久，终于爬上了我们认为最高的山顶。

我们四处寻找，找遍了山顶上所有的石头缝，不要说灵芝，连像样的花草也看到。大家有些泄气，不过好在我们知道灵芝那是有灵性的植物，要找到灵芝那是要有运气的，找到灵芝的机会和遇到仙人差不多。所以大家的情绪也没那么低落。我们站在山峰上，迎着山风，喝着水壶里的水，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好似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壮举。灵芝已经被我们忘记。

兴奋过后，我们坐在山头上往下看，只见刚才的公路和小河像一条白色和黑色的细线伸向远方，路上的行人像小蚂蚁，偶尔过去的拖拉机和大卡车也小的像玩具，慢的像蜗牛爬。我们寻找树林掩映中的学校，寻找我们的宿舍楼，寻找县城，忽然我们看到了喷着蒸气艰难行驶着的火车。车走的那么慢，好像半天都不动似地。看了很久，突然看到了正在冒烟做饭的食堂，我们也突然感到了饿。虽然我们带了水，却没有带任何吃的东西。饿这个东西不能想，而且是越想越有，越没吃的时候越有。我们发现自己没带任何吃食的时候，饿的感觉更加强烈。大家突然泄了气，决定不再去深山探险，而是立即下山回学校。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我们没了任何兴致，只想快点儿下山。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时我们真正感受到了这一点。山路陡峭，乱石荆棘，步步颤颤，心惊胆战。这时我们有些后悔怎么走了这么条难走的路。刚才干嘛那么逞能呀。要不是途中发现了一棵奇异鲜丽的山果，我们怕是下不了山了。

走着走着，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快看啊！那是什么？那个山果多漂亮！是灵芝吧？疲惫不堪的我们循声一起望去，果然在一个悬崖边上的乱石丛里有一颗头部鲜红干部金黄的山果。那种金黄鲜红的艳丽之色让我们感到绝美的一刹那，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老师教给我们的越艳丽的山果越有毒的教诲一下子浮现在我们的脑海。几位同学几乎同时喊出：别动，有毒。越好的越有毒。我们围着这颗艳丽得有些怪异的山果看了很久，既不敢用手摘，因为怕中毒，又不甘心放弃，因为太可惜。想了很久，终于有一位同学拿出手帕，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摘下那个山果。大家于是围着那位同学仔细看，金黄红艳的山果让我们感到诡异的绚丽。大家相互嘱咐说，不要吃，会有毒的。老师说了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有毒。那位同学把艳丽的山果包好后轻轻的放在书包里。大家说会学校后要交给老师，不能吃。然后我们一起下山。

不知是休息了一会，还是那个艳丽山果的刺激，我们又来了精神，于是手脚麻利，迅速下山，沿着小河旁的土路回学校。大约是这颗鲜艳的山果催的，也许是我们急着想要回学校去向老师献宝，向同学们吹嘘，还有就是饿的，所以回去时走得特别快。我们对路上的景色完全失去了兴致，只觉得那条路特别长，那条河也特别的长，走起来没完没了。我们盼着遇到一辆大卡车或者大拖拉机，好心的司机叔叔看我们是北京来的，看我们太过可怜，于是学雷锋拉我们一程就好了。可是那天，从山里走到学校，一路上我们连一辆卡车或拖拉机也没有遇到，学雷锋的司机叔叔阿姨自然也没有遇到。

仿佛经过千辛万苦、好像比长征差不了哪里去的长途跋涉后，双腿好似灌了铅的让当我们终于来到了学校食堂东门外的大堤上。我们站在大堤通往学校食堂东门外的荷塘小路口终于看到了夕阳余晖下的学校食堂的了。那种从心里喷薄而出的亲切感甭提多么强烈了。那时已经接近黄昏，落日已经落在了食堂前后大树树梢的后面，食堂的身影仿佛山一样向我们压来。这是下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我们心里担心大师傅们不会嫌我们迟到而不给我们晚饭吃吧。

正当我们向食堂方向眺望时，几位同学忽然指着食堂东门外说那里有一个人，正手搭凉棚向我们这里边看呢。大家立即仔细向那里看去。眼尖的同学说那是语文老师。没错，是语文老师。这时老师也看到了我们，向我们招手，嘴里还喊着什么。我们楞了一下，然后一起飞奔下大堤，沿着荷塘小路飞快向老师跑去。

妈妈不在身边，老师就是我们妈妈。

老师看到浑身大汗气喘吁吁跑到她身边的我们，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开口就说饿了吧？还没有吃饭吧？快去洗手吃饭。今天有好吃的，都给你们留着呢。等我们洗好手，老师给我们盛好饭，又给每位同学盛菜，每人一份洋葱炒鸡蛋，还有一大盆海米冬瓜汤。

我们坐好，那位同学从挎包里拿出手帕包着的那颗鲜艳的山果交给老师。老师看了吓了一跳，脱口就问：你们没吃吧？我们赶紧说没吃，怕有毒。老师松了一口气说：没吃就好，赶紧吃饭。

我们连筷子都没有拿好就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饭菜风扫残云般地被我们倒进胃里，转眼之间饭盆菜盆饭碗干干净净。老师看着我们吃饭，直说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别噎着。然后说男孩子吃饭就是好看，让人痛快。

那顿饭好香啊。

那颗鲜艳的山果后来不知去了哪里。好像是有人吃了中了毒。又好像是老师去问了当地懂行的山民，说那是难得一见的剧毒植物，就是他们采摘中药的也难得一见。老师好像还讲过那种植物的名字，但时代太过久远，早已忘记。

为了记录这一段往事，暂且为这种植物起个名字叫红金果。